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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裕这才正眼扫了一身重孝的青骢一记,冷冷一哼,身边一员小将立即上前推了他一把:&ldo;混账!敢拦我们刘大都督!&rdo;&ldo;檀道济。&rdo;刘裕出声阻止了这刚被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,一双在战场之上征伐无算、杀气盈目的眼眸盯向青骢:&ldo;本都督拜会谢公,不必通禀。&rdo;三两下摆脱了拦路之人,刘裕等人已经穿堂过户,直达内室,这个僻静的小小院落依旧如记忆中的那般清幽雅致,浑不似万人之上的谢家宝树的居处。刘裕倒也不敢造次,抬手命随员全侯在院中不得喧哗,自己独自上前,推门入内。谢玄披着一件鹤氅,斜倚轩窗,正眺望外面的琉璃世界,仿佛一尊遗世的石像。他的思绪,依旧留在皇城之内,徽音殿中。王皇后病重弥留,谢太傅入朝探视。隔着层层宫女、叠叠宝帐,谢玄恭而敬之地跪下,行足大礼。过了好半晌,王神爱命人挽帐,由宫女搀扶着在床榻上缓缓坐起,目视谢玄良久,忽道:&ldo;太傅,本宫尽力了,此后怕不能再助你一臂之力了。&rdo;谢玄连忙叩头:&ldo;皇后福泽绵延,定然无碍。&rdo;王神爱原本清秀绝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而略带嘲弄的笑容:&ldo;想我王谢子弟终此一生,不负司马氏矣。&rdo;谢玄一阵鼻酸,险些落下泪来。又听王神爱喘了半晌,有气无力地喊出一声&ldo;六哥&rdo;。谢玄躬身上前,王神爱勉强抬手一挥,诸人都暗道这怕是要留遗旨了,不敢再留,慌忙告退,只留一个贴身侍女照看。谁知王神爱痴痴地看着谢玄,却只道:&ldo;六哥,你也老了。&rdo;&ldo;臣惶恐。&rdo;谢玄这才得以抬目近看皇后,确已面如金纸、气息微弱,心下不忍,不觉也改了称呼:&ldo;六哥行将不惑又百事操劳,自然见老。&rdo;王神爱动了动指头:&ldo;我说的是你的心。至坚至柔、水火并济,百般隐忍,焉能不老。&rdo;说罢费力一笑:&ldo;六哥,我要死拉,你能不能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儿?&rdo;谢玄勉强一笑,柔声道:&ldo;小妹什么要求,六哥都答应你。&rdo;王神爱又喘息片刻,以目示意,那侍女会意,起身绕过局脚宝床,抱出一台焦尾古琴来。谢玄眼尖,自然认出这是自己数年之前弃而焚之的浮磐琴,略带不解地看向王神爱。王神爱以手恋恋不舍地抚上琴弦,神情缱倦无比,连面上都仿佛平添了一抹反常的活色:&ldo;咱们这一辈的几个兄弟姐妹,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,现在也死的死散的散,就剩你我了。还记得小时候就属于咱俩淘气,常把你的叔叔我的爹爹气到须眉倒竖,唯有练琴的时候还能安分一些…&rdo;她不知哪里来的气力,竟得以抬腿下床接过琴来,&ldo;六哥还像二十年前那样,和我共弹一曲可好?&rdo;自断臂之后,谢玄再没拨琴弹瑟过,但明知王神爱已是回光返照,又怎忍心不遂她之愿?便忍着悲意轻一点头:&ldo;好,请妹妹多担待些。&rdo;宫女搀起王神爱只剩一把骨头的羸弱身躯,她还掖了掖散乱的发丝,方才在谢玄身侧落座,抬起左手抚住琴弦,转头看向谢玄居然又带上了几分年少无知的少女娇意:&ldo;六哥,弹奏何曲?&rdo;谢玄刮肚搜肠,也实在想不起当年的王神爱衷情何曲,只得隐含歉意地道:&ldo;都听你的。&rdo;王神爱双目盈水,像是当真回到了二十年前无灾无难的少年时光,那时候有谢安有王献之有她的母亲新安长公主,每一个长辈都足以为他与她遮风避雨。她抿了抿唇:&ldo;那我先弄调,六哥什么时候听出曲目来了,什么时候弹。&rdo;说罢阖上双目,手挥五弦,宫商角徵羽在纤纤素手下流淌而出。谢玄转瞬之间便听出来,这是一曲哀婉凄清的《汉宫秋》,说不尽的宫怨悲情,道不完的闺仇离恨。他不敢多想,忙抬起右手,加入了这曲绝响。两人十指,行云流水,共奏浮磐‐‐弹至曲终,只见音韵悠扬,有如万壑松涛,清婉至极,令人尘寰顿绝,恍若身在瑶池凤厥。连谢玄都被这大圣遗音撼住,久久默坐难言,随后只觉肩上微微一沉,竟是王神爱神衰力竭,再无气力地倚向了他。她秀目微睁,望向墙上挂着那副当年顾恺之为其所绘的画像:桃之夭夭、灼灼其华,自是美不胜收,其下角却由浮云惊龙一般的王氏书法题着两句残诗‐‐青灯古佛下,谁是画眉人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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